练舞房这会子没有人在用,整面墙的大镜子照出的是疏离的云朝朝和带伤的薛愿。薛愿苦涩地扯了扯嘴角,再一次裂开的伤口叫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。
他舔了一口伤口渗出的血珠,“朝朝,你知道吗?舒窕今天打我这一顿,我心里其实是高兴的。她打我,说明你还在难过伤心,你心里还记着我。虽然我们说好了一刀两断、互不拖欠,但我心里一直希望你记着我,恨也好,怨也好,我就是希望你能记着我……”
朝朝忍不住笑了起来,“你说得这番话,似乎在告诉我,你虽然给我下了迷药,虽然和苏广平狼狈为奸偷走了我的肾,虽然移情别恋和苏扬在一起,但你依然爱着我,是这样吗?”
她眼里浓浓的嘲讽如山一般压下来,他偏过头,看着镜子子面目全非的自己,“我若说是,你相信吗?”不等她回答,他又低低说道,“不管你信也好,不信也好,我确实还爱着你……朝朝,真的,我是有苦衷的……”
朝朝挑了挑眉。
“你知道的,我家里是开饭店的,那家店是我父母的心血。那一阵子,饭店遭人举报,被勒令停业整顿。这种恶意举报我爸妈见得多了,他们没有放在心上,以为同从前一样打点一番就过去了。但是这一次,无论如何打点都没有用,都说我们家得罪了大人物。后来我才知道,这个大人物是苏广平。苏扬要换一颗健康的肾,你不同意,他便从我这边下手。”
薛愿闭了闭眼,“我们想了许多办法,什么法子都试过了,甚至卑微地求过苏广平,我爸我妈,那么要强的两个人,在苏广平面前卑躬屈膝……统统没有用……后来我妈求我,她说,‘小愿,你去求求朝朝,你求朝朝帮帮忙’……我知道,如果我来求你,或者我爸妈来求你,以你的性子一定会同意……我不能让你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,我一直没有松口,不管是面对我的父母还是苏广平。”
朝朝淡淡问,“那么后来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?”
这个表情她是跟唐望舒学的,不管听到什么,都要让别人觉得你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。
“苏广平说,如果我不帮他,他就用另一种方法取走你的肾,他会杀了你。”想起苏广平的威胁,薛愿面色苍白,“他说得出做得到,朝朝,我别无选择。”
朝朝定定看了他一会儿,然后问,“当初你不告诉我这件事,为什么现在忽然肯告诉我了?”她遂答道,“如果当初你就告诉我了,说不定我因为害怕就应了苏广平卖肾,大家皆大欢喜,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分手?我们不分手,你又怎么去追求苏扬?”
薛愿的面色更加苍白了。
“所以那会儿,你不能说。但是现在你必须说出来了,你是娱乐圈上升期的小鲜肉,如果像今天这样的事多闹腾几次,你的前途就差不多完了。所以你得让我知道你的苦衷,把自己从凶手变成受害者。”朝朝笑了笑,“现在你还觉得你的苦衷是苦衷吗?”
薛愿薄薄的嘴唇微微颤动,良久没有说出话来。
“不过你放心好了,我也不想再和你有什么纠葛,今天的事以后不会发生了。”
朝朝转身走出去,她的身后,薛愿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,“你能不能等我?等我强大得得再也不用对别人卑躬屈膝……等我好不好……”
朝朝没有听到,她和唐望舒带着舒窕扬长而去。
在车上,舒窕问她,“薛愿和你说什么了?”
“说他还爱着我。”
舒窕撸起袖子,“这个贱人,他怎么有脸说这种话?难道想一脚踏两船吗?”
朝朝趁机挽住舒窕胳膊,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,“所以说啊,这种渣男,咱俩坐在这里骂他两句都是浪费时间的,你偏偏还纡尊降贵浪费力气去打他,太对不起自己了。再万一这事被狗仔嗅出蛛丝马迹放到网络上,加上一堆脑残粉和键盘侠,咱的生活是不是就被打扰了?咱的心情是不是就被影响了?你说为了薛愿这种渣男,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值不值得?”
一番话说得舒窕频频点头,“有道理,我得想一个伤敌一万自损为零的绝招。”
朝朝,“……”
唐望舒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,默默又把目光移开。
经过一家面包房的时候,舒窕忽然叫起来,“停车停车。”她一把拽过朝朝,“唐望舒,你去帮我们买两个雪媚娘好不好?我和朝朝最喜欢吃这家面包房的雪媚娘了。”
朝朝并不喜欢吃雪媚娘,她正要说话,舒窕在她腿上掐了一把,她咬咬牙,忍痛点头,“对,雪媚娘,最好是芒果味的。”
唐望舒并不是好使唤的人,但今天他脾气还不错,重复了一遍,“雪媚娘,芒果口味的?”
朝朝被逼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。
等他下车走远了,朝朝大力捶了舒窕一把,“你搞什么鬼?下次下手轻点好吗?”
舒窕贼兮兮道,“我想到伤敌一万自损为零的绝招了。之前为了你的面子,咱主张的是要让唐望舒觉得你比苏扬更值得追求。现在我觉得吧,面子不重要,重要的是让薛愿不好过。
若是唐望舒把苏扬追到手,薛愿没有了青云梯还怎么冒泡?娱乐圈竞争激烈,没有苏家的加持,他十年二十年都出不了头,这才是对薛愿最具杀伤力的报复。”
“这和你让唐望舒去买雪媚娘有什么必然联系吗?”
“你看那是谁?”舒窕指给朝朝看,“苏扬!我这是给唐望舒和苏扬制造机会。”
顺着舒窕指过去的方向,朝朝看到了苏扬。她穿白色针织连衣裙,外头罩一件灰色毛线外套,在萧瑟的春风中,像瓷娃娃一般弱不禁风。唐望舒正在和她说话,眉梢眼角都十分温和。他不知说了什么,逗得苏扬笑起来。然后,他将苏扬一直送到车上,这才返回面包房买东西。
舒窕叹口气,“看样子他是真的喜欢苏扬,便宜苏扬了。”
朝朝也叹一口气,“虽然他喜欢的对象是苏扬让我有点不舒服,不过作为他的朋友,我还是很高兴他能遇到喜欢的女孩子。”他被重新赋予爱的能力,从此不再沉沦于过去。
至于她心里那点不舒服,比起唐望舒的幸福,比起打击薛愿,好像都微不足道。
唐望舒买了整整十二个雪媚娘,分成两份装在纸袋里,分给朝朝和舒窕。
“买这么多……”朝朝笑容僵硬,她并不喜欢吃塞满奶油的雪媚娘啊。
唐望舒扯了扯嘴角,“既然喜欢吃,那就多吃点,吃不完放冰箱里明天再吃。”
明明是“好心”的话,从唐望舒嘴里说出来,配着他一张不苟言笑的脸,非常的不中听。
舒窕嘀咕道,“区别对待啊,对着苏扬那么温柔,对我们就冷着一张脸……”
她说得虽然小声,但朝朝感觉唐望舒应该听到了,因为他忽然点了一下刹车,颠得舒窕一头撞在副驾的靠背上。
唐望舒神色阴沉,并在后视镜中,凉凉看了朝朝一眼。
朝朝心里一哆嗦,她不明白,明明和苏扬相谈甚欢、心情看起来不错的唐望舒,怎么一下子就不高兴了。
先把舒窕送回家,再到朝朝的小公寓,下了车,她忍不住问,“唐望舒,你是不是不高兴了?”
唐望舒从半摇的车窗口看了她一眼,没好气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朝朝不耻下问,“为什么?”
“自己想。”车窗又严丝合缝地摇上去了,他掉转车头,扬长而去,留下朝朝在残留的汽车尾气中满头问号,最后只得感慨一声男人心,海底针。
是夜,朝朝睡得并不安稳。
也许是薛愿的那些话影响了她,也许是唐望舒的阴晴不定让她想得太多,她翻来覆去,睡一会儿醒一会儿,第一次觉得这夜,怎么那么长啊?所以,当微弱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,朝朝敏锐地捕捉到声音。
大半夜的敲门声让她吓了一跳。她开了灯,蹑手蹑脚走到门边,顺手抄起墙边一根棒球棍。凑到猫眼上往外看,微弱的廊灯下站着的却是唐望舒。朝朝顿时放下防备,甚至没有想一下为什么这个时间点唐望舒来了。
她马上开门了。
唐望舒闪身进了屋子,一边轻轻关上门,一边轻声而短促地说,“别出声,关灯。”
尽管摸不清状况,朝朝还是听话地将客厅的灯迅速关上了。幸好只亮了客厅一盏灯,灯一关上,他们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中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,朝朝知道,是唐望舒受伤了,他进来的时候,她便看到他肩头染满了鲜血。
外面的走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,过了一会儿,脚步声远去,听上去似乎是上楼去了。
唐望舒仍然没有动,于是朝朝也不敢轻举妄动。
黑暗中,两个人像雕塑一般静静站立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唐望舒终于松了一口气,仿佛体力不支般坐到地板上。朝朝心有余悸,不敢开灯,低声说,“到卧室去,拉着窗帘,即使开灯外头也看不到。”
其实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,但朝朝很紧张,依旧不敢正常说话。
她扶着唐望舒进了卧室,关上门,反锁了,这才将灯打开。
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,原来唐望舒一直在流血,整件衬衫都几乎染红了。她连忙找出医药箱,无处下手,不知所措,“你……你哪里受伤了?是肩膀吗?”
他面色苍白,咬着牙,点头问,“有酒精吗?”
他忍着痛将衬衫脱掉,露出肩头血肉模糊的溃烂伤口。朝朝更加无从下手了,伤口太大,好似生生被扯下一块肉来,想想她都觉得疼。小小的棉签是派不上用场了,朝朝扯了棉球浸泡在大瓶消毒酒精中,用镊子夹了吸满酒精的棉球帮他清理伤口。
很疼,他微微颤抖。
朝朝心下不忍,轻轻往伤口上呼气,就像小时候她摔跤擦破了皮,妈妈帮她呼气一样。唐望舒侧头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,低声说,“对不起,那些人一直紧追不舍,我不能回家,没有地方去,只好先躲到你这里来。我很抱歉,让你担惊受怕了,我并不想连累你……”